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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一生修佛,每日教导弟子,舌灿莲花,妙解佛法,自认为灵台空灵,内心再无妄想动念,放下了一切执念,不意却陷入了另一种执念,数十年来的苦修、清修却可能是大错特错,脸上不禁冷汗淋淋,内心几近崩溃,呆呆地枯坐在地,耳旁却听到监寺僧口里连宣佛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諦揭諦,波罗揭諦,波罗僧揭諦,菩提娑婆呵。”
这《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乃大乘佛教的经典,修佛之人日常咏颂之经文。方丈自是稔熟于心,在此心里惶恐、迷惘的时候,听到此熟悉的经文,下意识地跟着默念起来:“。。。。。。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慧明盘腿坐在方丈与监寺僧不远处的下,虔诚地听着方丈与监寺僧一问一答,眼里光芒忽闪忽暗,心里时而觉得监寺师叔质问的甚是道理,时而又觉得方丈师父答得更加在理,心想:“毕竟是方丈师父,修为更为精深。”心里暗自叹惜:“监寺师叔的修为还是不如方丈师父,心里仍然执念,做不到彻底放下。”最后听到监寺僧大声指出方丈念兹在兹一心修佛,也是一种执念时,与方丈一样,心里矍然一惊,愕然地张大着口,心头也一阵迷茫。
这时听到方丈与监寺僧齐诵《心经》,不由得冲口而出,高声问道:“师父,我们整天苦修,参详经文,一心修佛,然而成佛之后又当如何呢?”
方丈正当心头迷糊之际,顺着《心经》,随口应道:“成佛之后,便可得大自在,五蕴皆空,便可心无罣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渡一切苦厄,永脱轮回之苦,究竟涅槃。”
慧明喃喃地跟着念道:“五蕴皆空,五蕴皆空,就是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了。”他自幼跟随方丈修行,对佛家的经文历来奉为圭臬,从不敢妄加质疑,也和方丈一样,每日苦修,希望能早证正果,悟道成佛,所以每日里竭尽全力,摒弃杂念,专心致志地修炼,但自从将银狐救出生天,又与银狐重逢之后,每日与银狐相聚嬉戏,眼里看着银狐在自己身前身后蹦蹦跳跳的身影,耳里听着树丛里小鸟的呢喃,鼻子闻着满山野花的芬芳,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欢喜,这时嘴里念着《心经》,心里琢磨其意,心里大惑,脱口问道:“师父,成佛之后,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意识界,也就是眼中看不到东西,耳朵什么也听不到,鼻子也闻不出香臭,舌头尝不出香甜,甚至连头脑也没有思维,没有思考能力,分不出好坏,这样一片混沌的样子,虽无有恐怖,却也无有欢喜,虽然能不生不灭,但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岂非无趣得很?永远也活不了,死不成,岂非比轮回更苦?“
方丈整日里想的就是早日成佛,从来就没有想过成佛之后会如何,这时正因自己过于执念而陷入迷惘之际,又听到慧明高声的质疑,心里如遭电击,监寺僧由于少年的遭遇,心里也残留着一丝的执念,但出家之后,虔诚向佛,从无疑虑,与方丈一样,也是从来没想过成佛之后如何,这时同时听到慧明的质询,不由得与方丈面面相觑,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阴晴变幻,一时青,一时白,脑子里回旋着慧明的质疑,“这样一片混沌的样子,虽无有恐怖,却也无有欢喜,虽然能不生不灭,但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岂非无趣得很?永远也活不了,死不成,岂非比轮回更苦?“
慧明的一连串质疑如同一声声惊雷,在两人的心头剧烈震荡,方丈与监寺僧的身子不由得剧烈地抖动起来,带动着僧袍瑟瑟地晃动不已。
第二天早课的时候,慧明与众师兄与往常一样,按时地安静走入大雄宝殿,在蒲团上坐好,却现方丈与监寺僧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正襟危坐地坐在上的蒲团上,眉头紧蹙,嘴巴紧紧地抿着,脸色少有的肃穆与寂寥,与往日端庄、慈祥淡定的神态大不相同。
见到方丈与监寺僧的神情,众弟子均是心里一愣,相互对看几眼,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生。果然,只听方丈轻声地清了清嗓子,宣了声佛号之后,宣布自己与监寺僧有些重大的事理参详不透,即日起与监寺僧一起闭关修炼,参详佛理,令众弟子不得打扰,可各自自由到藏经阁取阅经书,自行修炼。
众弟子一听,不由得既惊讶又疑惑,均想,方丈与监寺僧佛法精湛,妙解佛理,每日舌灿莲花,释疑解惑,那还有什么事情参详不透,需要闭关修炼的?只有慧明心里清楚,前一天傍晚在草坪上由于自己莽撞的诘问,才使得方丈师父与监寺师叔陷入迷惘,看着师父和师叔两人均都双眼布满血丝,神情萎顿,显然是彻夜未眠,不由得心里暗暗自责。
方丈宣布闭关之后,接着正想吩咐众弟子每日须继续修炼,不得松懈,转念想到监寺师弟前一天的质问,怕众弟子与自己一样陷入另一种执念,硬生生地将到嘴边的话语吞了下去,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苦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不顾众弟子的疑惑,僧袍一拂,与监寺僧一道退入后堂。
接下来的日子,尽管没有了方丈与监寺僧的监督,众弟子也不敢有所懈怠,每日里照常早课,晚课,只是没有了方丈的微言释义,各人所取阅的经书又各自不同,有不明之处也无人可问,只能是各自凭着自己的理解默默研习修炼。慧明也是不敢懈怠,每天从藏经阁取出不同的经书阅读修习,只是对着枯燥、深奥的经文,再也难以像以前一样,心如净水,潜心研修了。
一日,在藏经阁里,慧明胡乱地翻看着经书,东瞅瞅,西翻翻,心里始终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该研习哪一本经书,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藏经阁最后的角落,蹲了下来,随意从最下面的架子上抽出一本经书,翻了几下,摇摇头,又抽出另一本,却忽然现经书下面有个拉环,慧明没有多想,挪开其他经书,随手一拉,“咔嚓”一声,架子下面竟现出一个大大的暗格,探头一看,暗格里居然满满地装满了各种不同装潢的书籍。
慧明不由得大奇,心道:“什么书呀,这么神秘,居然要藏在暗格里?”好奇心一起,慧明忍不住便从暗格中拿出一本书,在地上坐下,随意地翻阅起来。这一翻不打紧,却为他打开另一个崭新的世界,也彻底地改写了他的人生。。。。。
原来暗格里收藏的并不是什么经文或者佛法秘籍,而都是一些记叙尘世间的奇事逸闻的书籍。慧明只是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就被书里的内容深深吸引,与枯燥乏味,晦涩难懂的佛家经典经文相比,暗格里的书籍却生动活泼,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曲折的故事,感人的事迹,使得他欲罢不能。
慧明日夜不分的一本接着一本翻阅暗格里收藏的书籍,连连惊呼,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自幼出家,生活在大山深处,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慧明,非但没有经历过书中记载的事,就是听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每当读完一本书,都禁不住掩卷叹息,悠然神往,恨不得自己也能亲到尘世,尝尽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已经坠入了贪、嗔、痴、慢、疑这五毒之中。
山中的生活平静、恬淡,没有丝毫变化,方丈与监寺僧依旧闭关修炼,其他弟子也各自修炼不辍,只有慧明,每日阅读暗格里的藏书,心里却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对书里记载的事迹不敢全信,但心里对尘世间的生活已经充满着好奇与向往。
这一日,刚读完描写男女情爱,悲欢离合的书,被里边的故事深深打动,慧明心情郁郁,难以排遣,又不能对师兄们诉说,只能领着银狐,漫无目的地走出山寺,银狐自然不懂得慧明的心事,只要能陪伴在慧明身边,便满心欢喜,一路上还与往常一样,欢快地在慧明身前身后跑来跑去。
走着走着,耳边忽然又听到几声“嘎嘎”的老鹰的叫声,抬头一看,见天空上又有几只老鹰不断地绕着圈飞翔,慧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想:“难道青蛇又一次被老鹰盯上了?这次是救还是不救呢?”
慧明心里略为犹豫了一下,心想:“既然碰到了,好歹也要护得你周全,总不能见死不救,任你被老鹰扑杀。”当下领着银狐,跑到上次青蛇出没的草坪上,站在大石上,双目环顾,却不见青蛇的踪影,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早已过了早课,接近正午,太阳高悬天空,照得全身暖烘烘的,慧明懒洋洋地斜坐在大石上,伸手招呼一声银狐,银狐尾巴轻摇,双腿用力一蹬,“嗖”的一声,从草坪一跃而上,钻进慧明的怀里,仰着头,尖尖的嘴巴亲昵地拱着慧明的下颌。
慧明爱怜地捧着银狐的头,叹息地道:“可惜你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说的话。”说完,手指轻轻地倒抚着银狐多毛的下巴,逗着银狐。也不知道听得懂听不懂慧明的话,银狐乖巧地冲着慧明摇头晃脑地“呜呜”叫着,慧明被银狐逗得一乐,咧嘴笑骂道:“傻瓜。”接着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叹道:“你要是会说话,能听懂我说的话该多好啊,是不是呀!”
双手轻抚着怀里银狐的身子,慧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银狐说道:“也不知道书里描述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尘世间竟然有那样的事情生!哎,你我深居大山,远离俗世,却是无法得知了。”说着眼望远方,脸上露出了神往的神情,接着道:“你知道吗,书里说啊。。。。。。”
慧明自从翻阅了暗格里藏书之后,被深深感染,这些天来,脑子里净是书中故事的人物,挥之不去,驱之不走,就连梦里也尽是那些人物缠绵悱恻的情爱,波澜壮阔的一生,心绪随着故事里的人物跌宕起伏,不能自已,心潮澎湃之余又无人诉说,这时忍不住一五一十地将书里描绘的故事和自己的感想一股脑儿地对着银狐讲了出来。
银狐自然是不能知道慧明在讲什么,但似乎也略为懂得他的心情,乖乖地安静趴在他身上,仰着头,倾听着他的诉说。
正当慧明将这些日子里憋在心头的所思所想尽数对银狐倾诉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的时候,却听背后也传来一声叹息,只听身后之人,叹息喝道:“痴儿,痴儿,明明身处空明之中,却反而仰慕尘世俗事,是何道理?”
慧明心里一惊,转身看了过去,却见不远处山丘上正站着一僧一道,僧人肥头大耳,慈眉善目,脸色丰腴红润,宝相庄严,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派得道高僧的神采。道人却须眉皆白,清癯的脸上红润光泽,高高瘦瘦的身子挺拔,卓然立于山丘上,山风吹过,道袍与拂尘随风飘动,端的是仙风道骨,飘然欲仙,正手指着自己,大声呵斥。
见这一僧一道,神采斐然,气度着实不凡,慧明不敢怠慢,跳下大石,趋步上前,走到山丘边,双手合十,躬身唱个肥诺,施礼道:“阿弥陀佛,两位大师,弟子有礼了。”
一僧一道见慧明执礼甚恭,相互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算是作答。
这一僧一道高高在上,慧明也不以为意,自己在此山中多年,从没见过什么生人,见这一道一僧道貌岸然,气宇轩昂,不知为何会突然现身于此,不由得心里好奇,躬身问道:“两位大师面生得很,这是从何而来,又将前往何处啊?”
胖和尚咧开嘴,呵呵一笑,应道:“从尘世中来,又将回尘世中去也。”
慧明一听,心里一喜,问道:“大师既从尘世中来,当知尘世中事,然则我刚才所述书中之事,可都是真的?”
“自然都是真的。”道士拂尘一甩,应道:“世人沉沦于尘世,深受五毒八苦之害,本末倒置,颠倒是非,你所看到的故事只是沧海一粟,实际上世间所生的一切,远非你所能想象的。”
慧明虽然心里隐约知道书里所记载的故事都是真实的,但听道士如此肯定的回答,心里仍震惊不已,说道:“大师如此肯定,弟子自然不敢不信,然人性如此之恶,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慧明说着不由得摇头轻叹。
和尚笑道:“你心地淳朴,又远离尘世,自然不知道尘世中人性之恶了。”
道士跟着也说道:“尘世污浊,人性之恶,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书中记载的远远不及其万一呀。”道士想起自己少年时的经历,叹息说道。
“然而人性也有其良善的一面,不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波澜壮阔、让人回肠荡气的故事生呢?”慧明不服气地应道。
“然也。”和尚点头说道:“人人皆有佛性,有恶的一面,自然也有良善的一面。”
慧明仰头看着一僧一道,虔诚道:“不敢有瞒两位大师,弟子自从阅览了记叙尘世中事的书籍之后,对尘世实在是心向往之,斗胆就请两位大师带弟子到尘世中去吧。”
“你可想好了?“道士道:“尘世险恶,劫难重重,实非善地,不在此清净之地,好好修佛,何必非要到那凶险不祥之地,受那磨难、轮回之苦?“
慧明躬身行了一礼,道:“弟子心意已决,纵然身受万般劫难,也绝不后悔。”慧明说着望着一僧一道,脸露坚毅之色。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合十说道:“你既然心意已定,日后即便是多灾多难,须也怪不得别人了。”
道士这时忽然悄悄地拉了一下和尚的僧袍,悄声说道:“师兄,真的就此让慧明坠入尘世吗?”
和尚轻声回道:“师弟,你不也明白,慧明会坠入尘世,也是他命中的定数,暗格里的藏书收藏得如此隐秘,这么多年了,别的弟子都没现,偏偏就只有慧明看到,可知这是天意也。”
和尚说着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慧明既然读了那些书籍,凡心一起,势必再难在此静心修佛了。”
道士虽点头称是,但心里还有一丝不舍,道:“可我看慧明慧根深殖,他日必有大成,若受尘世诸相蒙蔽,心染尘垢,岂非可惜?”
和尚笑道:“既是命数,就难以违背,而且,世间又岂有不历经劫难而悟道成佛之人?至于今后如何,能否成就大器,就只能看他今后的造化了。”和尚说着,双手合十,叹道:“但愿慧明能牢记我赠他的八字真言,‘无违初心,谨从善念,’阿弥陀佛。”
原来方丈与监寺僧闭关之后,经过多日参修,终于大彻大悟,悟到了佛家的真谛,当下双双下宏愿,回到尘世,普度众生。当方丈与监寺僧准备出关,再次入世时,察觉到慧明偷看了暗格里的藏书,掐指一算,知道慧明凡心已动,于是化为一僧一道,前来引导慧明前往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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