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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濡将屋子细细打量,比起家中是残垣院墙与三间破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实则他倒不是第一遭进云禾的屋子,睡也不知在这里睡了多少回,却回回都止不住细看这些檀案香帘,连挂幔的料子都比他身上的衣裳金贵许多。
尤其是那张床,半隐在台屏后头,绡幔轻纱,锦被玉簟,这些,大概是他用尽一生也无法供给云禾的生活……
正思及此,但见云禾由台屏内旋裙而出,手上捏着几张票子,落在榻上,紧贴在他肩侧,“喏,这是三百两,我前几日就让人到钱庄兑了票子,早想拿给你的,偏你这几日不见来找我。”
他垂眸看一眼那几张银票,并未接过,只哑着声,有些落寞,“眼看临近春闱,我就想着多做做文章多看看书,一直呆在家中。再则麽,我也不大好总来这里,叫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
“你放心,”云禾握住票子,折颈在他宽阔的肩头,粉缎鞋尖儿上绣着一枝红梅,一荡一漾地蹭着亮得泛油光的地,“我上回同妈吵了一架,她麽也不敢管我了,我们妈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对我们专是个嘴硬心软,打我十岁起,她就没打过我了。不过你读书麽倒是正经事,不来也是应该,只是我心里总记挂你。”
她的手朝他怼一怼,“嗳,拿去啊,傻愣着做什么?”
绮窗里钻进来丝丝缕缕的风,两侧的烛火亦随着她的裙轻轻飘摇。方文濡侧垂了瞧她,只瞧见她乌髻蓬松,簪了一排小小的金花钿,就指甲大那么一小朵花儿,也是他打不起的。
他偏回头去,肩上稳稳托着她云朵一般的脑袋,却像守着什么似的,固执地不肯伸手去接。
云禾见他不动作,便端正起来塞入他的掌心,“做什么?你还要跟我讲客气呀?你先拿去,入了冬就要到京里去了,你先裁几件冬衣备着,我听说京城冷得很,再给你娘也裁两件,女人年纪大了,扛不住冷。也买些鱼啊肉的吃了补补身子,我听说这一下了闱,就连着好几天不能走动,哪里扛得住呀?可不得多吃些好的补补?”
方文濡眉心暗结,紧攥着银票回看她,“云禾,银子你自己留着,打饰置头面,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还有伺候你的姨娘丫头,她们都靠着你养活,你比我用钱的地方多。况且我如今在何员外家里教他小儿读书,一月束脩也有五两银子。”
“你这是说糊涂话,”云禾嗔他一眼,注目满是爱恋,“五两银子,也就够你们娘俩开销一个月的,还得紧巴巴的过,哪还有富余攒下来上京去?况且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攒好几年才能攒上,还要不要赴京春闱去了?”
是了,她一夜便能抵他一月挣下的银子,方文濡苦涩地一笑,低垂着头,只不言语。云禾会其心伤,歪着脸去瞧他,语调放得十二分柔软,“方大举人,做什么不高兴?”
他同样歪对过脸来,瞧见了她一对星辰的瞳孔,闪烁着对别的男人从来没有过的光亮,全部倾落在他身上,里头是千斤万斤的爱,使他不像寒门子弟,也似那王孙功勋,光辉伟大。
流溢的烛光照亮他眼中的泪光,同样如稀世的珍珠,“云禾,自我们相识以来,你没少花钱贴补我,就连上书院的束脩也是你帮贴我的。你是花榜‘探花郎’,只有往男人身上套钱的,哪有往男人身上贴银子的?”
“你又犯傻了,”云禾柔软的双臂攀他坚实的臂膀,轻轻晃一晃,“你跟他们怎么能一样呢?你是我的男人嘛,他们狗屁不是。好啦好啦,不要招我哭了,以后等你做了状元封了官,有多少好日子等着我呢。”
她俏皮地冲他挤挤眼,“回头你来赎我的时候,可不要自己去跟妈妈说。让我来说,不然她可要敲你竹杠,我说麽,狠狠给她压价,谅她也犟不过我去。”
“我要是考不上,做不了官呢?”
“胡说!”云禾瞪他,娥眉倒蹙,“呸呸呸、快啐出去,你嘴里怎么就没有个吉利话呀?你考不上,那别个索性考都不要去考了。”
方文濡讪讪一笑,垂眸将手中的票子看一眼,“也用不着这样多,无非是包个马车来回、或者墨纸砚费些银子。在京里,我去找个庙宇或是哪里借宿,省吃俭用些,也不过就是五十两,哪里要三百两?”
言着,他抬起一臂,将她搂在怀中,嗅着她身上的玫瑰片香,听见她温柔的、妩然的声音,“你以为住庙子里不要银子啊?这天下,就没有不要银子的事儿。你人生地不熟的,在京城还能往哪里借宿呀?还不是随意找个没人住的野房子,四面漏风的,还有一个冬天要熬呢,怎么抗得住?”
她枕在他肩上,褪去了往日风尘,没有造作的婉转尾音,露出清丽干净的一副嗓。像一个体贴的小妻子,碎碎叨叨地说着家常,“就是不想叫你省吃俭用,别个都锦衣玉食的,凭什么你要挨饿受冻?我想想就心口堵得慌,咱们又不是没钱。况且,你到了京城,总要同人打交道,不好不请人局子的。等考上了,那些考官呐、地方官呐、同科的学子云云,还要应酬,那些在京做官的人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好蝎蝎螫螫拿不出手。”
得他轻轻一笑,握紧了她单薄的肩,“还没过门呢,已经有个贤妻模样了,这倒蛮好。你把心搁到肚子里,就是不为前程,只为你,我也要拼死一搏,把你从这财狼窝里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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