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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独自对着小窗自斟自酌,明明是劣酒,却让他喝出了绝世佳酿的意味。
窗外的梨花已经开了。
他疯疯癫癫,却忽然吟诗一:“料想霜雪落亭处,应是人间四月天。”
念完,还自顾自地鼓起掌来。
附近的所有读书人皆大笑,“书疯子,你且收起这疯劲,四月时节我等咏花,你却叹雪,可怪!”
被称作书疯子的人摇头,“你等不知我。”
读书人们不以为意,只是哂笑。
他付了酒钱,又出了酒馆,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小心地揣在怀里,然后离去。身后传来吟诗声——
“桃花若伊人唇红,”“玉兰似美女酥胸。”
而后传来哄堂大笑,各读书人拍案叫绝。
其实这世间风景也不如何,你且瞧那桃花玉兰,一夜雨后,便落了不少,只开那短短一时,很快便枯萎。
这人走到一座坟前,将糖葫芦的包纸一点点剥开,将外面的一层糖壳仔仔细细地吃完,才将其放在墓前。
“柔儿,你说你喜欢吃糖葫芦,但是却不喜欢吃糖壳,所以每次你都要让我把糖壳吃完了再给你。”
坐在这墓前,这人才算有了一点活人的样子。
“我又怎不知道,你是想让我尝尝这甜味,我曾说这世间百味皆苦,那时候你便记住了,故每次都要让我吃糖。”他露出笑容,一遍一遍摩挲着墓碑。
他就像个孩子一般,坐在坟前,把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说着。
他时而哽咽,却又笑着,时而欢喜,却又哭着。
百花斗艳,天地之间唯余春色,梨花如霜雪,在这四月里显得格格不入。
“你说这些读书人,空读数十年,腹中如草莽!表面国势之盛,内部便有多空洞。”他又说了好久,才又起身,把最后剩的一点酒喝干净。
“这天下有何灭不得!君主只知酒食淫色,不知百姓易子而食,读书人尽是蛀虫!”
“我恨,为何要拿你来换这天下。”他目中流出两道浊泪,
“这人间,真的太苦了。”他轻轻地擦拭着墓碑上的尘土,跌跌撞撞地离去了。
世间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读书人,才华盖世,不拘于时,妻子虽小户人家出身,但二人异常恩爱,相敬如宾。
本该一生显赫,青史留名。但他见朝廷腐败,直言上书欲变法天下,救万万人于水火。
他触及了贵胄利益,被陷害,但仍在抗争。
最终变法还未成便已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结果,君臣相疑,同襟排斥。
他的妻子被掳走,对方要他立刻终止变法,他毫不犹豫,立刻来到约定地点,答应停止。
但他的妻子知晓是用变法来威胁他时,这个一向柔弱的女人,竟一下子撞在刀尖上,自我了断。
他一夜白头,翌日来到皇帝寝宫,却只见歌舞升平。
深宫中隐隐有婉转低吟,有歌姬吟唱玉树后庭花。
他走出宫门,出了约莫十里,尽是饥民。
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抱着一个婴儿冲上来一把抓住他,那双眼中一点生机也没有,只道:“你有孩子吗?反正也养不活,你把你的孩子给我吃,我把我的孩子给你吃。”
他瞬间就崩溃了,一颗坚定的心被这世道击得粉碎。
他双目赤红,恸哭道:“皇上,你在那京城里,看不到这人间吗?”
他离开了朝廷,一个人远走他乡,别人都叫他书疯子,只因他疯疯癫癫,常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有人问当朝第一大学士:“你比那人如何?”这个学士才华横溢,眼光极高且自傲,闻此言却是轻叹:“世间才情共一石,此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而这天下人共分一斗而已。”
这人离开后,朝廷二十年便亡了,当异国军队攻至京城,才现偌大国家,竟无一书生可行变法大业,无一男儿可率万千兵马。
而京城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人们只晓得这世上曾经有一个疯子,曾言人间四月满是霜雪。
相传,亡国之日,此人死于妻子坟前,曾有梨花覆于小坟之上。
人物诗——
腹中文墨一两点,不若卖之换酒钱。
料想霜雪落亭处,应是人间四月天。
龙殿凤阁聆妓戏,千金散去不留意。
安得一庐蔽凛寒,朱门肉臭贫无衣。
玉树后庭时叹咏,玉兰酥胸人景从。
梨花较雪从头问,宁作白丁莫从龙。
城中琼楼珠宝饰,城外饥民易子食。
恨无圣人可济世,血泪书此绝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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