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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凌,乐瑾瑜挟持了三名人质,在一栋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沈非也上车了,他再次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看了他一眼:“具体是哪一栋,或许我还记得的。毕竟……毕竟我是一个忆症患者,你知道的。”
“你记得?”沈非皱了下眉,“你来过这里?”
“没有。”我这么回答道,头朝车厢外看了看。那远处的夜雨中,耸立的别墅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它们想要吞噬谁,谁都无法逃避。我笑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呢?那年正是我领着乐瑾瑜来到这个废园中,找到了其中与她老家房子差不多的一栋,以及一个差不多的地下室。乐瑾瑜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她迷恋着缩在地下室里的感觉。苏门大学心理咨询中心就在那栋教学楼的地下室里,所以,她经常整夜在那里待着,静候天明。她告诉我,她始终是要来到海阳市的,因为海阳市有海,能让她思想放飞。到后来我被带入精神病院后我才慢慢现,她想要的,并不是海阳市的海,而是海阳市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沈非。
“警队的人围住那辆装着精神病人的车后,苏勤和蒋泽汉就举着手走下车了。他们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乐瑾瑜布置的,目的只是要对这些精神病人进行一次病例采集而已。对于独眼屠夫的死,他们也推得一干二净,声称之前他们只是帮助乐瑾瑜从医院带走了张金伟,之后的事他们就都不知道了。”叫赵珂的法医一本正经地说着话,眉头皱得很紧,眼神中透着某种悲伤的情愫,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悲痛,被强行压制着。
她继续着:“他俩的供词漏洞百出,但我们这会儿也确实拿他们没有太多办法,因为乐瑾瑜现在并没有归案,无法对照他们口供中的真假虚实。”
我打断了她,因为我了解乐瑾瑜,也大概能猜到她现在想要什么:“是乐瑾瑜提出要我和沈非进去的吗?”
“是!”回答我的是沈非,他的腮帮动了一下——他咬了咬牙,“乐瑾瑜身上绑着一圈雷管,窝在一个只有一扇门的地下室里。有三个被药物控制着的病人在她手里。”
“哦!”我点了点头,“她拒绝与任何人谈判,声称警方的人一旦靠近,她就会引爆炸药。接着,表现得歇斯底里的她问你们,外面是否有她认识的人。然后有人说了沈非也在。这时,那看上去状态很不稳定的她便提出要求,要求将看守所里的我也带来这里,并要我和沈非一起进去,她才肯放人。”
我得意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沈非:“是这样吧?所以,你们这些可怜虫又来求我了。”
沈非却摇头了,这一刻的他面无表情,让我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沉默了几秒,应该是在思考吗?又好像不是。或者,他只是故意停顿几秒,让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显得重要。
“瑾瑜并不像你,在面对博弈时,始终不敢表现真实自己,而选择不断扮演各种自以为很应景的模样。”沈非缓缓说道,“她不过只是让苏勤他们带出话来,要你和我进去和她聊聊。她说她知道你和我都在外面,有很多事,想和你我解释清楚。一旦释怀,她就会无条件释放人质,并接受投降。”
我将头低下,装作很无意地晃动了几下铁链。这样,铁链的清脆声响,似乎就能够掩盖我内心的情绪波动。
“沈非医生,我很奇怪,一向谨慎的警察们,为什么会答应她提出的要求,让你来说服我并领着我这么个待处决的重刑犯,去见另一个危险人物呢?”我抬头,对沈非问道。
他耸了耸肩,这一动作是他时不时要展现出来的。以前,我将之破译为他假装的轻松。后来,我现他的这一动作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掩盖惶恐罢了。意识到这一点,我再次有了一丝得意的感觉,如同自己又一次开始驾驭他的情绪与思考路径了。
他话语依旧平和:“我和汪局聊了一会儿,也成功说服了他。”
“我很好奇你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他的。”我打断他,问道。
“很容易。”沈非回答道,“我就是告诉他,邱凌会在今晚自杀,选择的方法是憋住呼吸,让自己窒息身亡。汪局旁边的一个刑警说我这是危言耸听,但汪局却不这么认为。对于你是如何极端,他心里清楚。所以,我承诺,我能够令你乖乖地接受死刑的执行,也承诺会救出那三名病患。”
“你们都很天真。”我摇着头,“又或者,是他们都太高估沈非医生您对于别人的掌控了。实际上……”我也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让自己显得很轻松,“实际上,沈非,你连如何说服我,都没有把握。”“是的,我说服不了你的。”沈非笑了,“刚才坐在车上,望着远处那有着乐瑾瑜蜷缩着的房子时,我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哦,你想明白了什么?说来听听。”我问道。
沈非扭头了,去看远处如鬼魅般舞爪的建筑:“实际上,没有谁,能真正说服谁。我们心理咨询师每天做的,本也是聆听与引导。真正能够战胜心理疾病的,始终是每一个来访者自己心中那一抹阳光而已。所以……”
沈非回头了,望向我的眼神越平和了。
“所以,邱凌,我不想再说服你了,而只是想给你光。”他这么说道。
我没接话,因为我知道他之所以在这节骨眼停顿下来,是等我问上一句“如何给光”。这样,我内心激起的好奇心会让我对他之后的话语更加重视。
我冷冷地看着他而已。
他却越平和:“邱凌,我必须承认,你对文戈的爱之深刻,早已越了我。”
一瞬间,我的泪腺如同脆弱的堤坝,被冲垮了。我深吸气,将腿往上抬起,这样,我的手就能得以往上,我的头就能得以仰起。但热泪,终于放肆溢出,快滑向两鬓,渗入丝。
“你终于承认了。”我轻声说道。
“其实,我心里早就明了,但不愿承认罢了。”沈非继续着,“邱凌,你不是希望自己的骨灰被埋到学校后山那棵树下面吗?我会的。而且,那骨灰盒里,还会有下午我给你的那一缕曾经属于鲜活的文戈的丝。实际上,今天下午我之所以将那一缕丝给你,原因是我早就明白,你对文戈的执着多于我。而公平,却未曾眷顾你。你所爱的人的世界里的永恒,是我。”
“够了,沈非。”我打断了他。 我将手脚放低,头再次往下,在裤子上擦着。半晌,我抬头,笑了:“沈非,其实,我对很多人吹过牛,说自己与你在大学时候就是相识。我说你我同时爱上了同一个姑娘,而我成全了你,让给了你罢了。”
“我知道。”沈非又一次耸肩了。
“沈非……”一旁的那位女警小声说道,“要进去了。”
“邱凌,陪我进去一趟。”沈非却没有应这个叫赵珂的女警的话,“你不是说想要我最终解脱吗?那么,帮我解开我的病灶吧。这一刻的我心里只有一个结,她叫乐瑾瑜。我害怕辜负她,想拯救她。而对这位叫作乐瑾瑜的心理疾病病患,我一个心理医生可能不够。邱凌,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笑了:“沈非,你终于学会了如何示弱,也学会了如何真正的引导。”
我转身望向赵珂:“警官,可以解开我的镣铐吗?”
她愣了一下,我笑了:“放心,我的意思只是松开我手铐与脚镣中间的细细铁链罢了。毕竟……”我扭头看沈非,笑着,“毕竟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作为一名心理医生走向我的来访者、我的病患的短暂时间里,也还是希望能够挺着胸,显得稍微体面一点。而我回报的……我回报的……”
我耸了耸肩:“我会睁着眼,被你们拉扯到刑场,接受死刑的。”“哦!”赵珂点了下头,然后看了沈非一眼,“我做不了主,得听汪局的。”
说完这话,她单手伸进丝,似乎是在拨弄耳朵上戴着的什么东西。
很快,她耳朵上戴着的那某样小东西里,传来了她的领导的回复。
“好吧!不过,我们希望你对自己的话能够完全负责。”她这么说道。
外面的雨已经大了,刑警们都没打伞,在雨中忙着他们各自要忙的事情,好像这场雨压根就不存在似的。武警们依旧跟在我和沈非身后,他们对这走向别墅的最后几百米也不甚放心,双手握着枪,仿佛我随时的轻举妄动,就会换回他们的开枪击杀一般。
我并不在乎的,就如同我这么些年里,没有在乎过任何人一样。
不在乎吗?
陈黛西的脸在我脑海中成像了。她努力地微笑着,用头拦住自己那另一半的狰狞。于是乎,我与她的所有记忆,又如同我回忆文戈的那些过往一样,在我的世界里开始来回放映。一些,一些,又一些的;小小的,小小的,那般小小的甜蜜。
我不爱她,这点是肯定的。但……
但我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的一个爱人,这点,我坚信。于是,用沈非的那套话来诠释的话,我便成为她——一个叫陈黛西的女人生命中的永恒。
我想,我不应该这么伤她的。
我将背挺了挺,脚步加快。其实,我并不比沈非矮,腿也不比他短。但我有脚镣,无法如同他那样大步迈开。沈非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放缓了,却没看我,直直地望向了那栋有着乐瑾瑜蛰伏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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