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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第1页）

正所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这厢程老师百思不得其法，孩子却送上门来了，他心中狂喜，面上却矜持，只是笑笑，给孩子搬了个椅子过来让他坐：“爸爸教你。”

程松直两手盖在语文练习册上，颇有些绝不轻易打开的气势，但一开口，语气却很弱：“如果我考不到满分，你会打我吗？”

程老师疑惑地皱皱眉，道：“可是，中学语文满分是不可能的呀！”

“那，”程松直歪头想想，又问，“如果我考不好，你会打我吗？”

程老师看着孩子认真的神情，忽然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了：“如果你数学没有考满分，叶老师就会打你，对不对？”

程松直并不感到羞耻，诚实地点了点头。

“松儿，爸爸不反对你跟着叶老师学习，叶老师有他自己的教学方式，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但是，爸爸的理念不是这样的，爸爸觉得，学习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理解生活，感受生活的美，培养我们健全的人格，分数反而是次要的，你明白吗？”

不太明白，程松直懵懵懂懂，说：“可是我也很想考好。”

他要考全a+，如果说以前这个想法是为了跟着爸爸学习，成为爸爸的学生，那么，从师爷家回来，这个目标就必须实现，他要去到师爷身边，替爸爸陪着师爷。

程老师想不到孩子那九曲心肠，只觉他好胜，与一般要强的少年无异，笑道：“好，那爸爸也教松儿。”

只是程老师实在没料到这个小孩要考高分是如此之难，整个语文世界里，他只认得拼音和简单字词，分不清词性，不知语法为何物，长篇文章读得磕磕绊绊，几乎没有任何概括能力，写作能力一塌糊涂。前半个小时程老师还能耐心地笑着说没关系慢慢来，半个小时后就已经笑不出来了。

真的有点差怎么办？

程松直很有自知之明，小眼神一飞，瞥见爸爸疲惫的神情，就知自己不该来，犹豫一会，道：“我先回去自己写吧。”

不行！

程老师的身体比语言要快，一把拉住了站起身的小孩。叶老师说过的，松儿不是三中的学生，没有扎实的基础和良好的学习习惯，也许在学习上很难让人满意。

但是，他绝不能放弃松儿！

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许多念头，程老师将孩子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问：“松儿，你相不相信爸爸？”

程松直虽不知道爸爸指的是什么事，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程老师将他的练习册盖上，“相信爸爸，你就把作业拿回去，把你的语文书拿过来，我们上一点自由的语文课。”

自由这个词像火苗一样点燃了程松直的激情，他无神的眼睛一下闪亮起来，重重地“嗯”了一声，拿着练习册兴高采烈地走了，不一会儿，又拿着两本破破烂烂的语文书小跑进来，有些高兴，又有些害羞，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

程老师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直想将小孩揉进怀里，思索片刻，便上了手，拉着小孩：“过来，爸爸抱你。”

程松直错愕了一瞬，肢体也跟着僵硬不少，眼睛到处瞟啊瞟，想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却根本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幸亏他背对着爸爸，不用将自己的窃喜完全暴露在爸爸面前。

程老师倒是顾不上看小孩什么表情，孩子不抗拒已经让他喜不自胜了，他笑着将两本语文书放到孩子面前，翻到目录页：“来，只看目录，告诉爸爸上了一年语文课，你最喜欢哪一课？”

喜欢？程松直忍不住抓抓耳朵，把手指放在目录最上头，一直顺着往下滑，卡了一下，又滑过去了，翻完两本书的目录，然后摇了摇头。

可是程老师没有错过小孩卡顿的那一下，径自翻到七年级上册那篇《秋天的怀念》：“就从这里开始吧。”

“不要！”程松直两手盖住那篇文章，抗拒得很明显。

程老师温和地握着小孩的手，道：“不要怕，勇敢一点。”

其实程松直很清楚，他对这篇文章未必是喜欢，只是因为知道有人和他一样感受过丧母的痛苦，而且堪称英勇地写了出来，又无比幸运地被选到了语文课本里。他很多年都没有好好上语文课，唯有老师讲这篇课文的时候，他认真地听了二十分钟，觉得自己一脚踩进了史铁生的家，和残疾的作家面对面，问他：“你也想你妈妈吗？”

然后史铁生对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程老师自然也知道这篇文章对孩子来说有多么不同，不愿轻轻放过。他抱着孩子，温声念起课文来：“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

书房的空调“呼呼”轻响，更显安静，程松直是当中。

程松直一边听一边看着课本上的字。这仿佛变成了一篇新文章，他甚至想，原来这个字是这么念，这个字是这么写，可是，文章行至一半：“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程松直敏锐地捕捉到后面的句子，触电一般，抬手挡住爸爸的嘴：“不要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程老师沉默了一会，拉下孩子的手，问：“松儿，你能感觉到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