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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地坐在床边,从兜里取出怀表,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眼时间。他不知道黎明何时会到来。第二天,科扎特去了趟工厂。车间里还留有两批生产到一半的发电机,它们原本该在五天后完成并送出,却因为工厂的停工而没有了下文。提货方已经两次找过科扎特,质询工厂停工的问题。其他与他们工厂订货的厂家也纷纷要求退款,为了维持作为底线的信誉,科扎特只能不顾已进购的大批原料,在给他们道歉的同时将订金原数返还。仅留下了这两批,不知会逾期多久才能交货。而在那之后的违约赔偿金更是不敢想象。科扎特已经快要身无分文。他蹲下身,坐到工厂二楼的围栏边,看着阒然无声的生产车间,感到孤立无援。许久,他站起身。他来到车间,开始动手组装发电机需要的零件。第三天,科扎特在买下一袋面包的时候花光了剩下的最后几枚硬币。他回到公寓,将面包撕成小块,和着温开水一点点喂给连续几天都处在半昏迷状态的卡列琳。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好几晚眼不交睫。安顿好卡列琳以后,他出发前往工厂,直到晚饭前都一直待在车间里工作。夜幕降临后,他向福利院讨了一块三文治,带回家作为卡列琳的晚餐。深夜里替她换毛巾的时候,科扎特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做工时磨破,血迹不小心留在了毛巾上。他竟然半点未察觉。拿出药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他坐回卡列琳的床边,支着脑袋疲惫地浅眠。第四天,科扎特去拜访博尔恩公爵的庄园。看门仆人塞给了他一些钱,不让他踏进庄园一步。他揣着钱步行回到工厂,跟前两天一样,默不作声地进行组装工作。不管他进度多快,两天以来都没有完成半台机器。他尝试着找厂家把用不到的原料卖出去,可并不成功。到了晚上七点,科扎特用衣袖擦了擦干涩的眼睛,离开工厂。他在街边买了药跟食物,回去公寓给卡列琳吃下,自己则是在厨房吃了点辣酱,喝一杯水。他冲了个澡,好让自己清醒一些。还像过去的两天那样,科扎特给卡列琳擦汗,替她换毛巾,几乎一整晚不休息。卡列琳终于退了烧,但始终没有醒过来。第五天,科扎特再没有钱买早餐。好心的邻居给了他一瓶牛奶,他喂给卡列琳喝下,就出门去了工厂。他疲乏不堪,但他别无选择。他还是走到车间,仔细的组装零件。三个小时以后,他听到车间的门被打开。科扎特转过头,看见褐发少女逆着光伫立在门边,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卡列琳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过了很久,她走进来,走到他跟前。科扎特这才看清了她还是很憔悴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不过她看上去十分镇定,她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问他:“他们罢工多久了?”嗓音还很沙哑,却比几天前的夜里他听过的要精神得多。科扎特不回答。他放下手里的工件,侧过身,紧紧抱住了她。卡列琳怔了怔,也不再说什么,回拥住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脊。或许是这个动作起到了一定的效用,科扎特更紧地搂住她,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这天中午,卡列琳找出备用的钱,让挨了几天饿的科扎特填饱了肚子。下午他们回去公寓,正准备商量对策,就遇上了急匆匆地赶过来找他们的艾迪尔海德。原来这些天她跟着她作为医生的母亲一起赶去了罗马,取治疗瘟疫的药剂。早上刚抵达福罗伦萨,她就从父亲那儿听说了他们工厂停工的事情以及一些关于卡列琳病况的风声,于是急忙跑来寻找他们两个。了解到卡列琳刚刚退烧清醒过来,艾迪尔海德便找来了私人医生替她看病,确认科扎特跟她都相安无事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由于和卡列琳住在一起的科扎特并没有感染上什么疾病,医生很快就认定她患上的并非瘟疫,仅仅是普通的感冒。作出书面证明以后,他们决定翌日就以这份证明为凭证,把这件事通知给几位工人代表,让他们召集其他工人回工厂继续工作。事态在一天之内就得到扭转,科扎特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松,抑制了太长时间的筋疲力尽的感觉顿时席卷而来,他还来不及多跟卡列琳说些什么,就在艾迪尔海德和医生离开后摇摇晃晃地来到自己的床前,瘫软在床边昏睡了过去。卡列琳听闻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飞快地赶过来察看,见到的便是红发少年半倚着床沿歪着脑袋沉沉地睡过去的模样。他回来几个小时,连帽子都忘了脱。踱步上前,卡列琳把他扶到床上,给他脱下了鞋袜和外套,掖好被子。科扎特睡得很沉,紧阖的眼皮下有一圈不浅的黑眼圈,此刻倒是被灯光投射下他眼睫的阴影遮去了几分。他双唇随着呼吸微微张合着,皱了好几天的眉头总算是松开,毫不设防的表情暴露了几日的疲惫后那来之不易的安心。褐发少女在床边坐下来,低眼看了看他两手全部磨破的手指,迟疑了两秒,最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谢谢。”她听到自己这么说。科扎特在第二天中午醒过来以后,看到了床头柜上泡好的一杯红茶。他盯着它许久,笑了。百余年后,他的后人古里炎真紧挨着车窗坐在火车车厢里读着记录着这段往事的日记,在满满三页边缘泛黄的纸张最后找到了这个事件的结局。手指无意识地滑过日记本上那些清秀的字迹,炎真还是依着习惯,将它们默念了出来。“一八七三年四月,福罗伦萨的瘟疫已基本得到消除。工厂终于恢复了正常运作,三个工人代表向我们致歉。我认为工厂在这两个月里的亏损应当由他们承担一部分责任,但科扎特说服了我,没有因此缩减他们的工资或是减少他们的福利。起初我觉得这非常不可理喻,直到科扎特告诉了我在那最困难的三天里独自一人在工厂工作的情形,我才决定尊重他的意见。很多时候我都相信他太过仁慈,这会带来许多麻烦。但经过这一次的灾难,我想他的仁慈还是不可否认地带来了正面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或许是,工人们变得更加信任他这个厂长了。与之相应的,我感觉到我心中仅存的疑虑也已经彻底消失。另外,还有一种东西似乎正在滋生,我不大确定那种情感可以被称之为什么……可我希望,它不要为我带来麻烦。我们离开西西里一年有余。在我看来,就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种想法不能让我安心。有时候,我甚至无法想象在福罗伦萨这种大城市的时间行进时,西西里的时间也在向前走。在交谈之中我们尽量回避关于西西里的话题,不过我看得出来,科扎特跟我一样。我们都在等。”秘密与矿洞坍陷“煤矿?”褐发少女从报纸中抬起头来,重复了一次这个新鲜的词汇。“嗯。”坐在她对面的红发少年点点头,顺手拿起盛着沙拉的瓶子,给手上三文治里的蔬菜涂上一点儿奶白色的沙拉,“也许是因为上次的金矿最后差点亏了本,博尔恩公爵不太甘心吧。”“那是他不懂得见好就收的结果,”将手中的报纸搁回餐桌上,她端起茶壶替他倒了杯红茶推到他手边:“这次矿源在哪儿?我记得煤炭资源在意大利一直都很少见。”“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当时就给博尔恩公爵答复。”抬头微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科扎特却没有同往常一样急着满足地喝一口红茶,而是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疲倦的眼睛,耷拉着眼睑看上去还有些困,“昨晚想了很久,不管怎么说,一开始就拒绝投资总不大好。我想我还是先去矿洞那边看看他们的采掘情况,再找到理由婉转地拒绝吧。”赞同地点点头,卡列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的动作,“也好。什么时候去?”“明天吧,我想尽快解决。”慢吞吞地呡了口茶,他有点儿迷糊地咬下一块三文治咀嚼了许久,咽下后才想起歉疚地对她笑了笑:“所以跟强尼一起去罗马的事可能要拜托你了,卡列琳。”“没事,我们把行程互换一下就可以了。待会儿我把这个月的订单拿去你房间。”站起身把自己的碗盘端去厨房,她来到水池边一面冲洗碗碟一边抬高了些音调问他:“吃完早饭要不要再去睡一下?刚好是礼拜日,我们下午再去福利院。”“好。”还在餐桌前的科扎特应着,意识到她已经走去厨房才稍稍加快了速度吃掉三文治,回过头来瞧了眼日历,而后一时愣住。半晌,他捎上餐桌上剩下的盘子,踱进厨房将它们搁置到了还在清晰餐具的卡列琳手旁,犹豫了两秒,开口道:“卡列琳。”“怎么了?”在那短暂的一刻改变了注意,科扎特摇了摇头把本来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转而说道——“没什么,就是在想珍妮会不会又在早餐的时候不小心把奶油擦在了衣服上。”“所以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才会常常嘲笑她。”取走他刚放下的碗盘继续刷洗,卡列琳这样随口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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