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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他继续道:“你见过卡列琳了么?就是把弗莱斯打成这样的那个姑娘——她是我们这条街的头儿。或许已经有人告诉了你,如果你打算回到这里住下的话,每个月都必须……”“爸爸!爸爸!”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两声喜悦的叫喊打断。客厅内传来了开关大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向后院袭来——金发小男孩噌的一下从屋子里跳窜出来,飞扑向了来到后院门边的安东尼。安东尼轻车熟路地接住了男孩儿,抱住他的腰身让他坐在了自己肩上,脸上前一瞬的凝重表情褪去,舒展开了真心实意的笑意:“好了小杰克,快告诉我整个上午你都跑去了哪里?安娜没有见到你回来吃午饭,正念叨着要揍你一顿呢。”“噢不,爸爸,你可得保护我……”约摸是五六岁年纪的男孩儿顿时收起了欣喜的神情,苦恼而担忧地皱起眉头抱住了安东尼的脑袋,却又在发现科扎特后愁容散尽,好奇地扯了扯父亲的头发:“嘿,他是谁?”“这是科扎特,我的宝贝儿。”吻了吻男孩儿红扑扑的脸颊,安东尼这么介绍着,而后向科扎特点点头,稳了稳男孩儿的重心,笑道:“我的儿子,杰克。”杰克精神抖擞地对红发少年笑起来:“嗨,你好,科扎特。”“你好,杰克。”科扎特笑容温蔼地朝他点头,将男孩儿粗略打量了一眼——他看起同多数西西里乡村的一样时常在室外玩耍,西西里的新鲜空气以及乡间的农舍毫不吝惜地把健康馈赠给了他,这能够从他气泽红润的脸上看出来。而科扎特随即又瞅见了男孩儿抱着安东尼脑袋的右手上捏着的一抹红色,“你手上拿着什么呢?”“啊,对了!”听到他的话,杰克这才好像想起了什么,宝贝地把手中的东西送到了安东尼眼前,得以地笑了:“爸爸你看,这是我摘到的花,它很美,妈妈一定会喜欢的!我们把它插去花瓶里好么?”杰克万万没有想到,安东尼在瞧清他手里的那支花后,忽地变了脸色——“放下它,杰克!”他突然大声呵斥,抽出一只手来粗鲁地夺过男孩儿手中的红花,不顾男孩儿震惊疑惑的神色,一把将那朵花摔在了脚边,抬脚恶狠狠地对它踩上了几脚,脸几乎成了猪肝色。安东尼把男孩儿从肩膀上抱了下来,拽着他的手臂让他站在台阶上,蹲下身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只手竖起食指指着他吓得面色惨白的脸,横眉竖目地警告:“让我告诉你,杰克——不论你是在哪里摘到的这种花,以后都不要再靠近那个地方!否则我会要你的屁股开花——知道了吗?!”被父亲盛怒的模样吓到噤了声,男孩儿使劲地点头,红透了的眼眶中滚烫的泪水不敢溢出。他显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忽然生气起来,而父亲的态度又令他没有胆量开口询问,甚至不能将求助的眼光投向一旁的科扎特。看着这一幕的科扎特同样有些吃惊,然而他将目光转向那朵被安东尼踩得支离破碎的红花,很快就意识到了安东尼暴怒的原因。那是一朵殷红的罂粟花。即使已被踩踏得失去了原本的花型,沾上了灰尘的花瓣也能展现出残破的美丽——那接近于黑色的红妖媚而蛊惑,仿佛在索取着目及其美丽的观者的垂怜,低语着告之世人它将以温润的红唇相赠。触碰不得的美。科扎特这样想到,而后抬眼看到在一番训斥之后安东尼将杰克抱进屋的场景。或许是从前极少见到安东尼发火的样子,在目光掠过金发男人皱紧眉头的脸时,科扎特忽然觉得这张熟悉的脸在那一刻变得陌生了起来。不再去看那朵被遗弃的红罂粟,科扎特跟着他们回到了屋中。安东尼的罪恶拉吉在第二天清晨敲响了科扎特的家门。西西里夏季的破晓时间极早,科扎特在拉吉的催促下匆忙捎上帽子时已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闷热气息。艾德镇近海,并不像其他一些镇子那般夏天炎热干燥,沾染着海洋淡腥味道的空气湿重,往往会令人感到皮肤黏热,行走时脚步都不免烦闷。“为什么会突然召集每一家的代表?”“不知道,可能是为了昨天的事。”穿梭在窄巷间的两人经历了这样一段对白,便陷入了沉默。跟在拉吉身后的科扎特能够看到他被汗水浸得半湿的衬衫后背,这令科扎特想起了儿时的清晨他们偷偷摸摸地从家中跑出来到海边玩耍的情景。那时奔跑着穿过巷子的过程里,科扎特嗅着海风的味道,总是既惴惴不安又兴奋的。而此刻他疾步走在巷中,只觉得黏腻的暖风让自己的步伐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科扎特隐隐知晓将要发生什么,这是他头一次不仅仅是依凭直觉来对即将发生的事作出预想。“弗莱斯喜欢赌钱,这几年他已经背上了巨额的债款,常常有人拿着枪向他讨债……”拉吉忽然出声说着,嗓音略显低沉,语调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稳:“他很清楚在这条街上只有卡列琳保得住他的命,所以一直以来都很讨好她——只是自从两年前他连保护费都缴不清开始,他每天都在苦苦哀求她,向她借钱缴纳保护费……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卡列琳失去了耐心,为了警告他而打断了他的一条腿。我想弗莱斯会因为这件事而憎恨卡列琳……但他向来是个胆小的人,我不敢相信他会去刺伤她……”说到这里,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不再开口。科扎特知道他想要说的恐怕跟昨天没有说出的话一样,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来到镇子外一块杂草丛生的平地,面向着艾德镇,背对不远处已从海平线下挣脱出半个身躯的朝阳,退潮的声音偶尔能模糊地传入耳中。街中每一户的代表多数都是成年的男性,其中也不乏面色姜黄的寡妇。他们将目光投向最后赶到的科扎特和拉吉,没有人出声打招呼,尽管科扎特在这些脸孔之间找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容。他见到了安东尼,他正伫立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微微驼着背不停地搓动着双手,眉头紧拧。在察觉到科扎特的视线时,安东尼才朝他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看向了别处。科扎特拉了拉帽檐,便也将注意力转向了前边的褐发少女——卡列琳站在人群最前端的一个小土坡上,她穿着一件米色的薄衬衫和酱色的马裤,右手同昨天一样紧握着一把手枪。他注意到她被刺伤的手臂已缠上了几圈绷带,脸上的神情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麻木或是不耐烦,也没有暴打弗莱斯时的暴怒。她很平静,至少看上去如此。“我想大家都到齐了,”她这么开口,视线掠过每一个人的脸,“那么现在开始切入正题。还记得三年前我刚到这条街的时候跟你们说过什么吗?”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顿时脸色沉黯下来,他们像是明白了什么,却没有人敢吭声。科扎特听得到自己身边的拉吉变得有些紊乱的呼吸,转过头可以看到他在擦拭着前额上的汗水。然后科扎特知道卡列琳把目光挪向了自己。“看在有新的住户的份上,我就再重申一次这几年来我反复警告大家的话。”褐发少女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冰冷,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扫过任何一人身上的目光都仿佛给了他们一次煎熬,“别的镇或是别的街——怎样都好,但在我的这条街,不允许出现毒品。”顿了顿,她最终望向了人群中的弗莱斯:“我告诉过你们,违反这条规定的人要么滚出这条街,要么戒掉那该死的玩意儿。当然,两种选择都办不到的,我会给你们第三条路。”语罢,卡列琳跳下突破,走向了他。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落入科扎特眼中的是弗兰斯震恐的脸——他瘦矮的身体抖如筛糠,面色惨白如纸,发紫的双唇不断颤抖着张合,深色的眼袋上方那双仍有些外凸的双眼惊惧地盯着朝自己走来的卡列琳。他止不住地摇着头,双膝发软,甚至失去了后退逃跑的力气。“不……不卡列琳……求求你……求求你……”他竭力从嗓子眼里憋出声音,徒劳地乞求着,试图阻止她靠近——可卡列琳的脚步愈来愈快,他身前的人都沉默地让开了一条道供她行走,好似没有人能阻挡她,事实上也没有人想要阻挡她。科扎特清楚地看到了那两秒内发生的事:卡列琳未拿枪的左手抽出了腰间插在皮带边的匕首,在距弗莱斯两米远时忽然疾步冲向了他,将匕首狠狠捅进他的胸膛!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直到弗莱斯扶着刺进自己胸膛的匕首柄踉跄地倒退两步时,在场一个胆小的妇人才惊呼了一声,捂住嘴看着他歪歪趔趔地倒在草丛中,跛腿抽动了两下,而后再无声息。“上帝啊……”人们小声地叹息着,或是一言不发地别过了脸,无人敢靠近他。而科扎特怔忡地凝视着瘫倒在青黄杂草中的弗莱斯,余惊尚未褪去。他看着弗莱斯至死还无法阖上的灰绿色眼仁,记起了两天前自己刚回到艾德镇时目睹的那个被枪杀的女孩儿——而当初把她的尸体抬去埋葬的褐发少女前一刻却亲手结束了弗莱斯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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