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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慈在水中不断急冲出去,那巨浪的力道便仿佛一记重拳,令她犹如一枚离弦的箭头,不断向上急冲,周围的寒水则好似棉絮一般,将她前冲之势徐徐化解,饶是如此,当她最后终于可以调动法力,将巨浪逐渐化解时,距离那绝境之绝也已有数万里,当下也来不及感慨发怒,慌忙喷出一口鲜血,将体内犹存的巨浪之力逼出,这才轻喘着打量四周,自语道,“今年寒雨花收成只怕只有去年的一半了。”
她此时已经颇为靠近上层,可以看见随着自己到来的大浪,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寒雨花成长经不得丝毫风浪,便是涟漪也是越小越好,阮慈一行人犹如炮弹一样往外飞去,只要有几人是和她一样往上方而去,寒雨花田势必要受到冲击,就不知道寒雨泽中栖息的鲛人水怪,会不会动用神通,阻隔这些灾难般的浪头了。
不过,阮容已和种十六一道被巨浪卷走,摘取寒雨花的可能极低,在绝境之绝掀起这样大的风浪,若是运气差些,当即便会被甩到宇宙之中,以阮容筑基修为,没有琅嬛周天的灵气供应,早晚要死在宇宙里,运气好些,被困于空间裂缝之中,也许能暂且保命,但要回到现实,也是千难万难。
在绝境之绝被巨浪卷走,其实什么样的结果都远远说不上理想,再怎么样也要脱一层皮,对于上清门来说,这买卖倒是合算,阮容若回不来,种十六大概也回不来,还有太微门那些精英弟子,一样被阮容拉走陪葬,但对阮慈来说,在乎的却只是姐姐如今生死不知,若是被卷入虚数,就算还活着,只怕此生此世都没有回到现世现时的可能,但这般结果,甚至早在齐月婴点燃上清法香时便已注定,徐少微兑了冻绝风暴那波人,阮容能以筑基修为兑掉种十六,其实已算赚了,她本人只怕也早有觉悟,才会让阮慈答应听她吩咐,在时机到来的那一刻,更是果决从容,丝毫没有留恋不舍。
便是她自己被卷入虚数,阮慈也不会似现下这般失魂落魄,她在水中站了许久,面容呆滞,遥望远方,哪还有半点平日调皮机灵的模样,也不知站了多久,这才沉声说道,“出来吧,你一开始没藏住,现在藏得好又有什么用。”
水中不由响起一声讪笑,一个大头少年的身影由淡变浓,摸着鼻子道,“鄙人才疏学浅,叫阮道友见笑了。”
却是青灵门的福满子,他和阮慈竟被冲向同一方向,也可说是巧之又巧,刚被冲走时,气势场中混乱不堪,阮慈自然毫无察觉,但现在距离原点已有数万里,便是心乱如麻,阮慈也察觉到福满子的气机在半路上消失不见,气势场中,修士本就是互相感应,福满子气势消失不见,自然是潜藏起来,悄悄跟踪阮慈,不可能自己走开,又到寒雨泽中毫无目的的闲荡。
这些道理,两人一点就明,也无需解释,阮慈瞅了福满子一眼,淡淡道,“青灵门福运心法,的确神效,种十六的强运,如今看来,竟是为你做了嫁衣——刚才他制住我等之后,本可以举灯试着照破虚妄,寻找青剑踪迹,但终究是托大了,固然他本人有些狂妄,但也少不了你的福运心法在暗中推波助澜,不知不觉,令自己阴错阳差之下,反而得到最多好处吧。”
仔细想想,种十六动用天地六合灯,栽了这么多低辈弟子,最后不过是兑了上清门一个阮容,已是颜面扫地,而福满子孤身一人,却是利用太微门这庞大力量,如今反而和阮慈这真剑使单独相处,以他金丹修为,青灵门得意弟子,能被徐少微以同辈视之的身份,要带走阮慈自然胜算极大,这便是青灵门福运的可怕之处,便如同一瓶毒药一般,同他们合作,便似是饮鸩止渴,明知喝下去或许就是为人作嫁,但近在眼前的好处,还是令人心动,总有人如种十六一般,以为自己能驾驭青灵福运,不过最终大多都是输得一无所有,而青灵门弟子却可坐收渔翁之利。
阮慈虽未和青灵门打过交道,但从第五苍记忆之中,就读取到不少这些与虎谋皮的事例,全都是第五苍师兄弟的杰作,对青灵门丝毫没有轻视之心。福满子却仿佛是瞧不出她的提防戒备,依旧是笑盈盈地道,“运气、运气,只是运气尚可而已。”
他对阮慈做了个手势,腼腆地问,“剑使,便同我去青灵门做客,可好不好呢?你拜师不拜,我也管不得你,只用和我回去一趟,令我能领个赏便好。”
对于自己如何看出阮慈是真剑使这一点,竟是丝毫不加解释,看来此人是深谙多说多错的道理,不但运势极强,而且处事不知比种十六谨慎多少,这样的敌人实是最为棘手。
局势至此,已对阮慈极为不利,福满子面上笑着,气势场中却已把阮慈完全锁死,便是阮慈一下激发无数东华剑气,恐怕他也有应付之策——福满子不可能不带法宝,只是现在仍旧藏着而已。但阮慈却并不慌张,面上反而浮现轻蔑冷笑,道,“福满子,我听说你们青灵门的心法虽然神妙难言,甚至可以偷天换日,将他人气运截取,乃至扭曲心智,不知不觉间影响旁人的心念决定,令其自寻死路。但也有个致命的破绽,那便是一旦遇到天生强运,能将运气压过的人,便会不知不觉间反而被迷乱心智,甚至是倒行逆施,自取灭亡——这传言可是真的吗?”
福满子双手交叠,在身前垂着,聆听阮慈说话时,姿态谦卑,甚至宛若贩夫走卒,听到阮慈这般言语,也不动怒,只是若有所思地一皱鼻子,笑道,“阮道友对我们青灵门的功法,看来颇有了解。不过鄙门心法,专修福运,在下的运气虽然不算极高,但只看眼前结果,似乎还是足以压制剑使,阮道友,你说是么?”
阮慈笑道,“你还是一句底也不肯漏,我越发说破了——其实你也不知道你的运气和我的运气,到底谁更强一些,就像是千年前恒泽天开放,玉露被我师姐徐少微所得,但她因不是入局,只是为人护道,无法将玉露带离恒泽天,无奈之下,只能往宝云海中抛却,这就无形间便宜了你的前辈冉修士,这看似是冉修士又一次因缘巧合、坐得好处,但没想到当时来到恒泽天的种十六,运气更盛一筹,冉前辈最终也是为人作嫁,还落了个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修行这门心法的修士,一旦在运法之中,运气被对方压制,便会遭到反噬,往往死得凄凉之至。”
她娓娓道来,福满子耐心听着,两人仿佛相处得十分融洽,但气势场中的对抗,已是逐渐浓烈。阮慈终究实力差过太多,福满子使出真本事,气势犹如一顶华盖,将场中所有有利于它的气息全都凝聚起来,化为华盖之上的蒸蒸紫气,令华盖更加高贵凛然,不可侵犯。阮慈的气势只能化为游龙,在场中游走不定,勉力躲开被华盖笼罩的结果,但她口中语调依旧冷淡平静,继续说道,“你此时说运气大概是胜过我,也只是从结果推断而已,你的运气胜过种十六,这是确然的,但要说比我高么,倒也未必。”
福满子瞳仁一缩,轻声道,“哦?”
他头重脚轻,身上瘦骨嶙峋,仿佛正长身体的少年,本来笑口常开,颇是给人可亲印象,此时笑容淡去,却隐然有丝阴森可怖,阮慈站在他对面,不由升起一种感觉,仿佛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野兽。但她丝毫也不害怕,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阮道友以为,你的运势比我更强?”
“从结果而言,的确如此。”
阮慈认真地答,福满子双眸眯起,瞳仁逐渐变圆,在水中闪出幽光,气势场中,那顶华盖幽幽亮起,和他眸中光芒十分相似,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阮慈的气势完全吞噬,令这一局结束——以福满子的修为,阮慈能和他对弈,便是在局中只能东躲西藏,根本没有胜算,也已是极有面子,要知道两人一个是金丹后期,一个是筑基后期,修为相差不可以里计,阮慈又无法驾驭东华剑,还能勉力入局,已说明她的实力,若是稍差一些,只怕一个照面就会被福满子拿下,也就不会和此时一样,还有多说几句话的机会。
福满子那必胜一击,仿佛就在指尖,随时要抬手发出,阮慈却仍是不闪不避,丝毫未有逃走的意思,越是如此镇定,反而越是令福满子有丝狐疑,他手已扬起,又顿在半空,思前想后,刚要说话时,面色却突然一变,伸手向身前拍去,惊道,“隐生水熊?怎会?越公子怎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若是说起道理,的确不能,先有迷津难度,后有绝境乱流,寒雨泽这样大,小小两个人一旦走散,便是有些感应,也不是三五日内能够互相寻到的。”
越公子清脆嗓音响起,从极远处遥遥飞来,崇郎君紧随其后,她对福满子嫣然一笑,“但,或许这便是强运吧。我娘子从南株洲那绝灵之地中,走到今日,一身凝聚气运,又怎是福道友说压,就能压制得住的呢?”
“若是你我异日相较,或许我也会被你压制,但福满子道友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不会再有和我比较的机会,是以此局结果已出。”
福满子固然是盛宗天才,但终究也只是金丹修为,瞿昙越却是元婴大修,化身手段,岂是寻常?他周身水域,不知何时已布满了透明虫豸,细如蚊蚋,仅在片刻之前,还宛若残骸一般随波逐流,此时却已一拥而上,开始啃噬福满子周身气势。阮慈立于他身前,不紧不慢地道,“从结果而言,我的强运,压制道友,的确如此。”
若无福满子,种十六也不可能在绝境之绝等候众人,阮慈眸光转冷,淡淡说,“看来,道友的死状,也将是凄凉无比。”
福满子便有通天本领,此时罩门被破,也难在东华剑气、元婴化身,还有崇公子这货真价实的金丹好手之中逃离性命,他面上隐现惊慌之色,伸手遥望胸前拍去,越公子伸手一指,水熊虫一拥而上,啃噬之处,双手化为流水。
那水熊虫吃到哪里,哪里便是化为乌有,水流卷动中,很快人形便已残缺不全,但福满子的内景天地依旧甚是坚牢,阮慈正要放出东华剑气,去斩开福满子护身法力,不知何方却又传来一声长叹,三人的动作都是凝在当地,连思绪几乎都完全凝固,只见一名中年男子从黑水域中升起,身形似缓实快,很快来到众人身侧,叹道,“这劣徒虽然不成器,但也是老道衣钵传人,将来天地大劫,他还有他的用处。老道便厚颜以大欺小,留他一命。”
他将福满子残躯一裹,往上游去,只留下那些水熊虫在凭空打转。“他惹出的麻烦,也自然由老道一并收拾,小居士不必恼火,寒雨花气运,我门双手奉上,至于你的真实身份,青灵门亦不会对外透露。”
不消半刻,两人身影已是从气势场中完全消失,阮慈等人这才逐渐回复对身躯的掌控,不由面面相觑,也是欲语无言,只有那中年道士雄浑语调,余音袅袅。
“嘿,天地大劫不远,小居士身系周天气运,可要加意精进,时间已经不多……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啊,小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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