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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三,冬至。一早郑直就穿上了郑宽为他精心准备的鸦青色云纹圆领袍,带上一顶素色绸缎无垂带儒巾,脚踏锦缎缂丝虎头靴,身披大氅,坐在了家中正堂。
请帖上说的是中午在白家相聚赏梅,如今时候还早,从东安回来后忙个不停地郑直此刻却无所事事,只能如此。反而是郑宽,郑虤,边璋三人更加紧张,出来进去,忙个不停。不同于同乡会,这种士大夫之间的聚会,没有受到邀请,哪怕就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能‘不请自来。倘若真这么做了,不但破坏规矩,同时也是自降身份。因此今日只有郑直一个人去,郑宽再担心,郑虤再羡慕,边璋再好奇,也不能出现在白家。
郑直看着堂前门廊地面上的阳光慢慢东移,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些天准备的东西,而是《孙子·虚实篇》: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
为了从杨儒这个狂生嘴里套取更多东西,郑直是昨日才回来的。不得不说,杨狂生对他真的启很大。郑直从没有想过的很多问题,杨狂生竟然都想到了,还晓得如何解释。甚至对道宗那纷繁的修仙都能清晰的划分出了层次。而对郑虚触动最大的就是杨狂生无意中说的那一番道理“我们不能落入别人的话术之中,不能自我圈禁在别人给我们画的圈子里。我手里有刀,你却要和我比拳头,当我爬带。所以我们要从别人划定的界限里跳出来,做破壁人。别人和我们比拳头,我们就用刀砍他。兄弟姐妹们……”后边不做参考。
作为武学中功课不算最差的学生,郑直自认,他是今日所有解元之中,除了白钺兵法学得最好的。甚至鹿鸣宴上的醉酒脱身术,如今想来也颇有一些兵法的味道。一理通百理明,他之前的心虚就是因为没有找到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办法。只能每次使出浑身解数,十分力回报不到一分。如今不一样了,郑直的心态很平和。作为后辈,郑直只要表现不太差就好了,不需要风头盖过前六位,这就给他今日的难度调低了三分。再者上次的老乡会也让郑直明白了很多,最起码,今日与会诸位不管对他真实观感如何,都不会愿意郑直出丑,毕竟那样七个人谁的脸上都没有光。这就又调低了两分。白钺作为今日‘七元会’的召集人,自然更加不愿意有什么意外,这就又调低了一分。
也就是说,七元会他已经至少有六分把握过关了。剩下的就全靠郑直的临场挥,还有这几日精心的准备了。
终于,郑虤走了进来“行了,别愣着了,五虎启程吧。”
郑直收敛心神,长身而起,出了正堂,向院里包括郑宽,边璋在内的一众人等拱手后走向前院。
北方士子的七元会,如此夺人眼球,怎么能不引人注目。因此自认身份够的,很多人一大早就跑来郑家做客,甚至包括送了郑直一套房子,然后几个月不见人影的郭勋“俺听闻盛会,特意赶来,不想还是晚了,望解元莫怪。”
“郭兄言重了。”郑直没想到,来到前院,就遇到了郭勋。听着对方那自降身份的话,立刻说“俺家叔父和仲兄都在,不如请郭兄稍待,俺们今夜不醉不归。”人家可是他的大金主,郑直自然十分给面子的转身向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郑宽等人介绍。
郑宽等人得知郭勋身份,纷纷矜持的见礼。郭勋没有一丝不满,依旧乐呵呵的与众人回礼。这些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些举人,说实话,真不值当的郭勋如此折节相交,甚至郑直这个解元也不过是郭家为了表明右文的点缀。可今日七元会倘若郑直真的有所表现,那么郭勋的这笔投资可就赚大了。
郑直没有再多做停留,再次向众人告罪之后来到大门外上了马车。这次郑直没有再拒绝带仆人,毕竟这不是该低调的时候,跟着车的是郭勋送的两个小厮。
马车不快也不慢,以至于郑直还有心思打开车窗向外张望,车外的冷风立刻让他精神一振。
“登徒子。”一声清脆的斥责立刻跟着冲了进来。
郑直只看到一张白净的俏脸迅的消失在临车的车窗旁,然后是明瓦装饰的素纱车窗落下。
郑直感觉冤枉,可那辆马车已经拐到了旁边的路上,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郑直看着车厢背影,不由赞叹,真有钱啊。不自觉的幻想着明年高中之后,他会有怎样一门好亲。
如同郑实夫妇也是盲婚哑嫁一般,未来妻的容貌从来不是郑直的关注点。所谓门当户对,他家世代为四品武职,如今又即将夺得文魁,应该可以找一户不错的人家。见多识广的他只在乎未来泰山往后能够为他的仕途提供啥样的帮助。
陈守瑄从小就教导他,这世上最耽误前程的就是一个“情”字。一旦沾上,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废了修为。郑直对此是将信将疑,却不敢不信。陈守瑄是见过大场面的,成化朝甚至做过太常寺的司乐,整个神乐观的乐舞生都由他管带。郑直当初被送去隆兴观,祖母和父母也是存了借住陈守瑄的门路,让郑直以后做乐舞生的心思。他也真的以为往后岁月会孑然一身,走陈守瑄的路。却不想因缘际会,有了这离奇遭遇。
“爷,到了。”外边下人的通报声将郑虚再次拉回到现实。他回了一声后,起身走出车厢,如同上次的老乡会,这次同样有人等着。自然不会是白钺,哪怕对方是主人。毕竟郑直不但是后辈还只是举人。虽然举人已经能做官了,也算官人,可终究没有官身,当不得翰林侍讲学士亲身大门相迎。
“南宫学生白永龄见过郑解元。”那人走过来自报家门。
“有劳了。”哪怕有了心理准备,事到临头郑直还是没有忍住有些心虚,尽可能的装作老成回了一礼。虽然对方看起来二十多岁铁定比他年长,可举业就是这么残酷,不是以齿为序。哪怕白钺是侍读学士,郑直却不用对一名县学生太过谨小慎微“某来迟了。”
“几位前辈也刚来。”白永龄给了郑直一个台阶,引着他进门。
出乎郑直预料,白钺家并不大,似乎和自家一般,只是一座二进院子。白圭毕竟是做过兵部尚书的,怎么这么寒酸?亦或者为了官声?
“家父和诸位前辈都在东花园。”白永龄似乎没有留意,引着郑直进了二院,直接前往东厢房方向。郑直比较了一下二院距离,已然对这东花园不抱希望。却不想远远的就透过拱门看到内里的别有洞天。
白永龄送郑直到了门口,就停了下来“郑解元请进。”
郑直拱拱手,走了进去。果然花园并不是南北向的,而是东西向的,所以才会让郑直产生了误判。内里不但占地广阔,更是种满了梅花。此时正是寒梅盛开,映入眼帘,让人不由感到了生意盎然。他走了不多时,就看到花园深处有一座不是凉亭的凉亭。说它不是凉亭,却是因为,亭子虽然是凉亭造型,可四周全都装有门窗。郑直见识浅,认不出这叫什么,不过却晓得,那几位应该在里边。
“郑解元何来迟也?”伴随着从亭子里迎出来的老者一声亲热的询问,郑直避之唯恐不及的七元会正式开始了。
因为提前讲明,所以今天与会诸位都是燕服而来。作为此间主人,白钺主动引为郑直引荐与会诸人,然后以齿为序落座。郑直不用说,敬坐末席。没办法,郑直晓得他是与会诸人中最年幼的,却不想年幼的过了分。这里最年轻的张禬都大郑直十几岁,至于众人之中最为年长的史俊,几乎和郑直祖父同龄。好在这个张禬不但是军籍同样今年也要下场,所以郑直并没有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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